一翁见人策于野，其马瘦不可言，毛黯无光，负槖而行，然其目熠熠，其意昂昂，似有参天之志，而辱于奴隶人之手，见没于豢刍之间。
翁自谓韩公门徒，伯乐之后，有相马之能，遇马如此，甚不昕焉，乃前诣而问曰：“子安适也？”
对曰：“某自东来，欲至西去，会吾友也，今幸临贵土而会老父，不知老父欲何之？”
翁曰：“老翁幸为伯乐后，虽不肖，亦得先祖相马之一二，今观君马，形不伟而意甚高，非凡马也，愿贾之，使其见于万金之家，名于百世之策，不知吾子如何？”
其人笑曰：“甚矣，父之愚也。马者，怒也，武也。昔者缪王西游忘归，徐偃反焉，遂骑千里驹驰而定徐乱；玄德屯樊城而刘表惮焉，倚的卢而越檀徂；唐立而国乱，民不安焉，太宗骑六骏而定天下。如斯如兹者，不可胜数也。伏波云：‘行天莫如龙，行地莫如马，马者，甲兵之本，国之大用。’诚斯谓也。今海内清平，四海无事，父欲市而藏于万金之家，欲曾其才耶？抑或逸其志也？不若鼠生于野，谨慎惕厉，恐见食于他物，惧四季之不时，而无物可食也，故可长存天地，风雨无畏；生于富室，无饥寒之忧，无大物之惧，硕而行缓，一旦见弃于野，则蚁虫蚊蚋亦可得而食之也。且夫荣贵逸人志，酒肉逸人体，人尚如兹，马又如何？父其休矣！”揖而欲行。
翁抚马而叹曰：“哀吾马兮槽枥毁，悲吾子兮王度衰！归兮！归兮！道其衰矣！子真识马乎？子不识马也！夫千里之驹，生糠刍之里，以常马蓄之食之，日与刍豢往，月与狗雉游，虽有千里能，亦无千里地与之。未若以羊蓄狼，以猫蓄虎，虽具虎狼之爪牙，而无虎狼之心，何也？人以类聚，物以群分。且拥异德者，异于常人；具异才者，异于凡物。夫至孝，莫过于舜，至德，莫过于太伯。当是时也，舜隐于田亩之中，父顽、母嚣、弟傲，可协而睦之，不至于格，虽有孝行而无位，天下之孝不知所归，后登位而孝化天下；太伯，古公之子也，生而有德，三以让天下，民无得而称焉，虽然，为吴之君，亦化万民，至今食焉。二贤居上位战战兢兢，不敢忘民忘德而天下教，此上行下效也。吾子所云逸人心智者，可化利禄之徒，而可化德才者乎？愚欲马显万金之家，名百世之策，非凡马也，亦如人之德才者也。夫位高食足，千里之驹、天下之才，行千里之路、治天下可谓如反手也，非恋其位而欲借其位化其民也，不然，谁欲为之？盖利禄之徒也。见富贵而忘游，见高位而忘忧，岂独君耻之，愚亦耻之！”
其人闻之甚喜，稽首而拜，然其马何所归，世莫知之也。
异文氏曰：千里马常有，伯乐亦常有，然名之者果其马其人耶？此世莫知也。惟精惟诚，身常幻而心居本，名位可变之欤？故为之辞曰：马出九霄兮，世莫我与。落草生木兮，不识天理。涉川饮河兮，放我心矣。吁嗟徂兮，命之归欤？
乙未年二月初二日于潮州府
谢林君谏果启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