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城奇遇记

    某年月日，予尝登青城山，行至半途，忽风卷云涌，林木沙沙，一时间莫辨南北，正惊惧间，风乃又定，俄而一老翁破雾气出焉，鹤发慈颜 ， 风神超迈 ，迥异尘世者，视予良久，笑曰：“得勿惊乎？”未及予答，复曰：“予隐居此地之忘世人也，但欲与汝一论世道耳！汝且勿辞焉。”予心既定 ，遂曰：“予所向道者久矣，常梦仙佛之指引而不得，今幸遇良师，宁肯错失耶？甚愿闻仙翁所以谓之道者也。”
    翁乃引予盘旋升降，至一石洞，内有床铺桌凳，盖其所居者，洞中气极凉润，贯彻心肺，人顿觉神清心适矣。稍静坐，翁曰：“汝知天游之乐也乎？”曰：“不知。”翁遂起身，振衣曲臂作飘举状，神飞意动，曰：“形释神出，冲气飘举，浮云雾、破青穹、沐日月，出入风烟，横移六合，堂堂乎其至大矣哉！洋洋乎其至美矣哉！”言毕尤振衣举臂，意之尚有所未尽矣焉！予心甚喜，曰：“此固美极矣，但不知如何方能若此游之耳！“翁笑曰：“岂必上天方可畅游耶？”予一时愣之，继而有所思，遂曰：“予素喜登山，登山之时，行深林、穿云雾、升天表、观日月之升沉，视六合之广远，不亦近天游之乐乎？尚何须穷力竭智，以求飘渺之神通奇遇哉？”翁曰：“诚然，然今之人，嗜欲颇深，心中所占，多名利权势，诸般计较与争夺也。如是则人之神不完，人之心不安。夫以神不完，心不安之状态，爬数层之楼梯，已筋缩气软，疲困累极，而况乎登千仞之山，升天云之表矣哉？且夫耽欲甚深之人，非其所欲不能乐也。即登山而上，又如之何耶？其与困牢之兽，入网之鱼又何以异哉？是予所以谓之天游者，实为心游耳！心游则虽居斗室亦可畅游无碍也“。
    是时天色已黯，予腹稍饥，翁乃引予至一泉眼，承而饮之，清甜甘冽，无与伦比，又学翁导引吐纳，饿感顿消，翁曰：“此所谓气满不思食者也。”远望山腰灯火点点，益显安宁幽静矣。予曰：“汝所言固是矣，然人处红尘之中，必得先定其志，而后不致手足无措，茫然无所适从也。且人之不同，所志亦自不同，志既不同，欲使人处世间而无矛盾，不亦难乎？”翁曰：“汝岂未闻庄生所谓‘万物一齐、孰长孰短’者乎？，长短、矛盾但形体之特征耳！超形体者，如电流、声波之类，安见其长短、矛盾之所在也。人之心亦超形体者，非长短、矛盾所可拘焉”。
    谈话间，适有萤虫飞过，绿光点点，人眼不觉一亮，予叹之曰：“人生须臾，若此萤虫，虽有欢乐自在，然皆有终时，人之一生，其岂昙花一现者乎？是何无趣之极也。悲夫”！翁曰：“人自幼至长，所与随之而变者，年龄与经验也，不变者唯觉性耳！”曰：“此觉性岂非《心经》所谓不增不减、非垢非净、乃至不生不灭者乎？”曰：“诺，世间万物，来去必有迹，从无至弱，由弱转盛，自盛而衰，渐至灭也。未始有夫从无忽焉盛，自盛忽焉无者也，彼觉性既不变，死亦何由而得以灭乎哉？汝其思之。”
    不觉中夜已深，然予神清意暖，谈兴甚浓，又问翁曰：“予生二十余年，年岁愈加增，所信之人愈加少，何也？”翁驻足掀髯，纵目远视，曰：“世变愈繁、人心愈杂，而世之人又岂尽如戏剧小说中人，辄可断之善恶哉？此处世所以难者也。且人其处世间，必欲信尽天下人耶？泛舟于湖，另有一舟撞之，彼舟若无人，则推之而已，然若有人，则必不会如此省事也。明乎此，则可知人一生，浪费精力盖不知几何矣”后翁复言颇久，多前所未闻者，予神醉意畅，如入太虚中矣。
    居无何，天乃渐亮，翁引予过一洞，出则山外矣。回视则人消洞隐。因缘际会，遇此仙翁，岂天意耶？予驻石纵目，远处云气茫茫，变化无穷，窃思当今世上，欲望横流，人心之惑，远胜往昔，天岂愿人如是乎？其必有启示于人间也。翁其神灵之化身耶？天之所愿，予何辞焉，呜呼，予将行道于漫漫之路途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