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谊以盖世之才,殂于英年,为人所深惜。苏子以为贾谊得用,三代不足远过,言其志大而量小,才有余而识不足,身未见用,或者其自取也。吾不然其说。
谊之见召,以其才通百家之书,能发诸老先生之不能言。及其言用于时,将任公卿,乃为绛、灌、东阳侯、冯敬之属谗阻,汉文以是疏之。苏子责其不深交君臣,而失志于天下,此言不然矣。谊以少年之身,家无积货之富,身无阀阅之勋,何以厕王侯之门第,取悦于倨傲之贵臣?弱冠之竖子,寡花甲之朋俦,后进之微末,能尽得老臣之衷曲乎?韩非口吃,韩愈转喉触讳,文才著者,多拙于口。以不擅辩之说,立不得入之门,其嗫嚅趑趄之势可知也。矧张仪之口给,不能必悦秦之君臣。仲尼周游列国,历时十余年,远行数千里,择可匡而匡之,几死者数矣;孟子去齐,无不豫意,升黜无以动其心,皆后世之难行也, 以此责谊,无乃不可乎?三人言市有虎,魏王信之;众言曾子杀人,曾母逾墙走,间言蜚语,固能移心,非坚毅之主不能任。绛、灌之重,甚于言虎者;帝之与谊,疏于曾子与其母,汉文宽俭仁厚,不以善任名,则谊之去不能止。卓群之才,或有不合于世,忌妒诽谤常相影从,故才不见用,累世弗绝也。
谊论及世事,有痛哭流涕长叹息之语,乃言事之急缓不可待,未必真有其行。搦管属文,或有以惊骇视听,使加意其间。以此推谊之情性,殊为不可。谊拜太傅,至梁国数年,梁怀王堕马死,贾生因哭岁余而亡。生之亡,以愧对文帝,失于所托,非悲其身之不遇,亦非不善处穷,忠谠之心,大抵如此。令他臣居此,受教导之命,而使天子之子死,有无愧怍而泰然处之者乎?即不哭死,亦当自刭。谊之为谊,命也。
吁,苏轼之遇欧阳修,如此其厚,立朝有年,犹难免王安石、司马光之党谮毁,斥逐流离,以至于死。若世之怀才,不遇于时而叹惋者,当知此为常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