吾向之与韩愈文曰:“质胜于文者,乃所谓‘以文载道’欤?”人随而诮曰:“汝言谬矣,夫所谓‘文以载道’者,宋周敦颐《周子通书》之所言,文章当立足儒者之道,不可如六朝绮丽之作,非汝所言‘质胜于文’也。”答曰:“韩愈,唐之鸿儒,其文无道则已,有,非儒者之道而何?”且周子之言有言非儒者之道不可载乎?然则农医百工之道,不可以文字传乎?”人复应之曰:“如周子言,文不可无道,道为本而文为末,故务道为是,务文为非。汝朝朝言文,愚之大者也。”答曰:“诺,吾将试言之,惟有识者裁其罪。”
揣夫文之与道,若人之二足,病其一则跛,病其二则瘫。延医而调之,则曰:“愈其左,无顾其右。”为不可也。又曰:“愈其右,无顾其左。”亦不可也。自民国洎今,百有余年,欲治者徒务民主法制,闻儒者孔孟则嗤之;欲文者皆学白话俚语,闻古文辞赋则鄙之,乃文道俱废,天下陷溺,圣贤虽起,朝夕难尽复之。欲求文道,愈其一则为幸矣,而曰务道而轻文,惑不甚乎?“言之不文,行之不远,”然则道虽起,不文则顷刻废矣。而文起,道岂远乎?“善人为邦百年,然后可以胜残去杀,”此知陶化之功,难求于须臾。盖文易得而道难求,不待智者而后知。孔门弟子三千,达者七十二人,以孔子为师,未道者尚二千有余,而世无孔子,能道者几何?终身未道,乃终身不能为文乎?道不复滋,而文亦不可复起乎?朝朝言文,不为不求道;朝朝言道,不为不修文,先后而已,何有是非之别?古今异时,宋、共和异势,昔时文风蔚盛,故抑文而弘道;今文道俱颓,犹抱周子之言弗释,非明智之行也。
人复难之曰:“汝诵孟子,言论语,又曰古今异时,宋、共和异势,周子之言弗恃于今,孔孟之道独可复用于今乎?此矛盾之说,不可两全也。”答曰:“前人之言用与不用,惟在适与不适。孔孟之要,大抵归于仁义孝悌。其言虽有乖于时,其道万古不易。今之学儒,岂欲尽效九经之言行之于今?务为仁义而已。仁义孝悌之于心,如耳目四肢之于身,弗可暂去。今人之所为,居心可不仁乎?行事可不义乎?事父母可不孝乎?于兄长可不悌乎?于国家可不忠乎?若可,则儒学当绝,而吾言为谬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