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信略谈

国之有道也久矣，儒者吾国学士所宗，道者吾国高士所由，佛者吾国知士所法；儒者游艺六经授人立身处事从政之法，道者问玄老庄赋民清心寡欲自然之性，释者参禅冥想启众愚蒙贪慢执着之心。兹三者于内我外我之教历经千载，已成体系，然天主之学于吾人尚有何益?
或曰：所谓儒释道者，向之学也，虚也；今事疏时易，不若多积财货，食饱居安，此实也，吾一无所仰，亦悠然自得。斯言也，似语琼浆送厕溺，玉簪作耳匙。人本具大能，非独可务外以求身达而光宗耀祖，亦能修内以通妙理方成圣为贤。若专务身需而废灵求，虽置万贯，亦无以穷发人之大用，终枉修人身，妄极一生。
或曰：古人蒙昧，故置教以诠万理，徒欣然自慰罢矣。今人开化，遂以科学真理明察物理秋毫，无所不至。由是观之，所谓神佛者，实属谬妄。易云：形而上者谓之道，形而下者谓之器。宗教者道也，科学者器也，视道为器，殆也；以器论道，谬哉!科学所察者皆物类，究宇宙结构，物理因果，然人万物之灵，能察古观今，忆往追来，思宇宙始终，人之所由，性之所禀，命之所受，此非科学所司也，唯诸教理可语之矣。譬如论人与物者何别也，科学答曰，无甚别也，物者碳氢氧之合物，人亦然耳。然宗教言异之甚矣；五伦八德，具之曰人，弃之如牲畜耳。物皆趋利避害，人宁舍身取义。人所由者慧也，物所从者性也。然科学同神佛悖乎？非也。见一物，或曰风也，或曰凉矣，或添衣也，然孰是也？岂风是而凉非乎？抑凉是而添衣否矣？是皆然也，语风者本也，语凉者性也，语添衣者果也。譬如树，察本方知其未果也，见其果亦可思大本矣。此谓执道识器，穷器明道也。
或曰：儒释道乃中华之学，吾人法之实属常情，至于天主者，西学也，吾人当弃之。凡出此言者实未明圣人所云。子曰：朝闻道，夕死可矣。夫子游历列国，遍访诸邦，就有道而正焉，夫子所求者道也，何因他方之学而鄙之？
或曰：儒释道为吾人足矣，奚求之于天主？子曰：弟子入则孝，出则悌，谨而信，泛爱众而亲仁，行有余力，则以学文。儒之学以孝悌为基，修身为本，仁民方可爱物，于世间法态言之颇具，然至于宇宙缘起，人性命所受，天人干系如何，虽自汉以来已有天人感应一说，但终未尽其详。天主者示人孝敬父母悌事兄长之际亦导人归本溯源，本乎天而向乎地，天人合作而为一，孝悌忠义之原理方明矣。道德经开篇即曰：道可道，非常道，名可名，非常名。老子欲以有言言无言，终叹曰：不可致诘。其为道也，具无状之状，无象之象。圣人知观万物，始觉万类俱然必非偶然，定有一无可言状之道佐之，其虽一瞥道之光，亦无以穷道之理也。然圣经若望福音开篇有言：太初有道，道在天主，道者天主也。道与天主偕焉，万物恃道而生，弃道靡成。道内有生命，其乃人之光。老子之道未言及道之情理，世人读之多觉空玄且不近人情世理，今天主者一语道出道具生命，且道与人干系亲然，天之所行亦人之所向，人欲全身，非唯道是从不可矣。心经云：色就是空，空即是色，色不异空，空不异色，受想行识亦复如是。万象非真相，欲见如来，必先破妄执。佛家常言是实非，言非实是，冥游禅定以观真我，非知者弗明也。天主者亦言世多虚妄，吾人切勿沉溺世相而忘乎天道真福。然禅定无方，天主有向，佛经深晦而义达，圣经浅显而玄巍，知者明之，俗人亦可识也。故天主之学究宇宙奥理，语儒所未言；道拟人性，补道所未喻；有法可宗，明佛所未白。鸿儒白丁皆可化之，其益大矣，岂言儒释道已足矣？
或曰：君既述天主之学诸多善益，美国赖此以成霸业，欧洲各邦亦因兹而国昌民泰，如此唯学天主，儒释道者可废矣。其言妄之甚矣!天主之学本于天而通人情，至国则化邦，之郭则和城，入乡则随俗，因其通乎人，故礼可由人而变也，因其本乎天，礼虽变而道不易也。天主之学，体者一而形者多。巴特里爵以三叶草喻天主三一奥体，亦以爱尔兰本国神明述天主玄妙奥身，圣师多马斯阿奎那更以希腊遗教增奉天主要理，可谓集中世之大成。故天主之学东渐我土，当与吾国文教相彰，况儒释道者博大精深，德弥六合，化被戎羌，若假天主之学以奉国学之厥，必圆而满矣。
或疑曰：吾尝闻一羊不可有二母，一人弗可事二主。今吾若皈依天主，至于神佛，吾当焉置之？吾若皈依神佛，于天主奚安之？天主者所欲者道也，儒释道者所求者亦道也，何悖之有？天主本无名，自道“吾乃吾所是”，宇宙太极也。何必拘其教体而斥他法？经曰：敬畏上主乃智慧之肇基。吾人执力天学，究其奥义，方可开蒙启知，以成圣贤。禅曰：不立文字，直指人心，见性成佛。凡为妄想分别执着所碍，终为贪嗔痴慢所扰者堕为凡夫，能破除我执，自觉觉他者方成佛陀。故佛者非神，乃人真如本性，于独一天主无有悖焉，况圣经谓人乃凭天主肖像而成，故从主即明己，修内亦知天，天主者多言物外超性，佛者善语身内本我，其义一是以臻善为业。
由是观之，儒者言天，道者言道，释者言空，公教言天主，虽名谓各异，但道理相通，实无大悖。时值国学复兴之际，学者多惑：今之世道，礼崩道疏，若以圣贤之心贯之，是趋害避利自取灭亡也。厮惑乃不识天学大本而顾细谨之弊也。然天主之学述理明达，逐本清源，子曰“君子务本，本立则道生”，若识本在天，自明孟圣所云：“道之所在，虽千万人吾往矣”，何惑之有？行文至此，闻者当识天学之贵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