己丑岁旦,滞於粤。待西历五一,乃极尽口舌乞假五日,积而有旬,终得归焉。 余携妻之羊城登车,出南粤,穿湘鄂,过豫中,涉江河,而瞻牧野气象。
时交春夏,芳菲几尽,绿意渐浓。青麦夹道,金穗初拔。南风稍起,麦香薰薰而沐我也。畦陌蔓翠,游鹊鸣琴。槐花瑟然将谢,英飞漫漫若雪。桐木花开正繁,其华白紫,如钟,如铃,如喇叭,串挂而枝沉也。
余所识草木,以桐木花产蜜最丰。每之花期,数十步内馨香浮动,如蜜似饴。余幼时,此季必偕小友二三,攀丫折枝,摘花吮蜜为乐矣。若暮春,槐花大盛,则于枝上捋花作食。槐花味甘柔,嚼罢齿颊留芳。再早,盖仲春时节,则折杨柳新枝,去骨洞皮为笛,群小儿田头嬉戏,唇间柳笛咿咿竞闹,喧若晨雀。如此种种,亦春时乡野一景致也,于今不复见矣。
旧园三径之余多植蔬果。桃、李、杏树已结绒绒青实。柿子方绽菁华,石榴已见大小骨朵。母曰:“七八月间,诸果尽熟,闾间童子多爱趋此,惜彼时吾子不复在矣。”余闻之怅惋。
园东种黄瓜、豆角。绦穰盈尺,才扶竹架。园南畜棚之前植南瓜、丝瓜之类,新苗暂出,叶肥厚,状如奉手。又有草莓,遍发桃树边,日产果十数颗,莹莹若红玉,妻喜之甚,每啖而赞也,曰:“味醇,酸甜,入口清脆,与市间所货殊异。”
园北葱蒜之畔有小畦,碧棵密植五六排,茎高二三寸,油油然真玉田也。吾爱而问曰:“此芫荽乎?”曰:“水芹新发也。”堂檐下异花丛生四五尺,遍开米粒白花。又问,乃知为老父所养芫荽籽。笑曰:“不事稼穑久,几朝阳沟中银环矣。”
年来萍泊,多食四方肴馔,或有甘美者,然家慈所厨,不曾稍忘。今菜取园中新发,羹乃新磨玉子,又解圈里雪兔,老汤卤之。家居数日,衣瘦一寸,信夫莼菜鲈鱼之思,非文人强辞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