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善洲列传

杨公善洲者,滇西保山施甸人也,祖押山为业,居无所,耕无地,生维艰。公生西历一九二七年元月,时逢乱世,军阀纷争,社稷倾颓。又十年,日寇犯华,殃及边陲。公孩时失怙,寡母携子女避战火于山林,采薇藿充饥,食不裹腹,乃遗公马姓者,始得就学于塾师。然颠沛流离,学无所定,稍长,石筑为业。弱冠之年,干戈止,九州定。新朝初立,公以甿隶致仕,任均田胥吏,勤谨平正,甚得民心。无时,因功入党,擢施甸县丞。又廿二年,升保山郡守。又十一年,年届花甲,循例去职,倾余生心力,投身荒山,造林五万余亩。功业既成,病终,寿八十又三。公生蓬门,幼时历经战乱,感百姓如处鼎镬,悯民生踽踽多艰,故毕生以爱民为念。既仕,不以权重自矜,不以位高自利。公自谓为官者不可深居庙堂,故常布衣草履,下察民情,劬劳于野,貌黑肤粗,与乡民无异,人谓“草履书记”。公尝察农于郊野,乡人不辨,以黔首视之,获情,讶然而敬。太傅胡公耀邦至保山,时公与民同作于田,匆促濯足更衣往迎,胡公闻之,慨叹良久,曰:“为政素朴如子者,罕矣!”公为宦卅余载,足迹遍历辖域山川,所至处风土民情,无不稔熟于胸。公唯民为重,见贫弱者倾囊襄助,于亲戚则几近苛酷。主政数十载,妻子皆以农耕为务,家无储资,屋漏修葺无银,雨,瓦缶接之。友人怜公妻小贫弱无依,欲相助,公阻,不成。亲戚但以私事求,公必拒。举贤任能,每避其亲,僚属终不能益。公于已严苛尤甚,每巡视乡野,啖粗茶粝食于农家,必投银以报。公初仕,尝深入乡野,寄居安姓者半载,归,察少食费两角,愧疚于胸,行山路百里而返之。 公于任上,重农桑,倡教化,惠民生,颇有政绩。及公却仕,云南太守普公朝柱欲挽公于省府昆明,以享人伦。公辞以未能造福桑梓于任上,断然返施甸故里,率众二十余择荒山而植林。山不毛,夜雨,风卷棚倾,众避于马鞍之下。初,少赀财,无苗以树,公躬拾果核于闹肆,人或敬之,或哂之,公亦不以为然。又移家中盆景数十于山中,搭窝棚数间以居,劈山开路,架线引电,历二十余载,植林五万余亩,期间所历艰辛,无以数计。林场既成,晴雨无灾,人畜饮水得庇,山货藩殖,四围乡众大获其利。二零零九年,南方多省大旱,江河枯涸,受灾者甚众,乡民近林场者唯以得免。商贾或以林木估之,其价竟达数百兆之巨。公躬耕荒山廿余载,山蓊郁,公皓首,自知来日无多,倾献林场于国。郡以钱二十万赏之,公亦献其十八,闻者莫不肃然。公卒于西历二零一零年十月十日,噩耗传来,朝野震恸。举丧之日,各级官吏及四方百姓自发送行者,以千万计。吏部尚书李源潮召令宣谕其功事于天下,举国潸然。县里将林场以“善洲”名之,并勒石塑像以纪其功德,公其一生,所获美誉亦多如山间林木矣。吾尝神游“善洲”林场,其时松风阵阵,万壑有声,公之音容宛然在目。始信人之离世,止言其形耳。春华秋实,物类荣枯,其所不变者,是之谓灵。物有灵而不伤其元,人有灵而不失其本。诗云:“蔽芾甘棠,勿剪勿伐,召伯所茇”。犹言杨公也。若杨公懿范,已然与山间松叶、林外清风一体,但凡至者,必望风怀想公之功德,虽其身形灭,亦何伤哉?然何所谓灵?于人,一德、一功、一言者也。
翻译:
杨善洲是云南省保山市施甸县人,祖上以帮人看护山林为职业,居无定所,也没有自已的土地,生活十分艰难。杨善洲生于公元一九二七年一月,那时正是乱世,军阀们争抢地盘,国家一片衰颓。又过了十年,日本侵略中国,战火烧到了云南边境。杨善洲年幼的时候,父亲就去世了,母亲带着儿女们逃到山林里躲避战火,采摘野菜充饥,常常填不饱肚子,于是只好把他送给一户姓马的人家,这才获得私塾学习的机会。可是由于生活颠沛流离,学习也不安定(最终还是失学了),等到年纪稍大些了,便给人家砌石头墙基谋生。二十二岁那年,战争结束了,四方安定下来。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,杨善洲参加土改,走上了工作岗位,初任土改工作队长,他工作积极肯干,为人小心谨慎,工作中能坚持原则,做到公平公正,很得老百姓的拥戴。没有多久,由于工作出色而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并升为施甸县委书记。又过了二十二年,提升为保山地委书记。再过十一年,年满六十,按照规定退休了,(退休后,他)倾尽余生心血,投身于荒山之中,植树造林五万多亩。等到这件事做成后,因病逝世,终年八十三岁。杨善洲生于贫寒之家,幼年时经历了战争的苦难,深切感受到老百姓的日子就像在锅里煮一样难熬,也同情他们步步艰辛的遭遇,所以终生以爱护百姓为信念。后来当官了,不因为权力大而自高自大,也不因位置显要而自私自利。杨善洲自认为当官的不能够只呆在办公室里,所以经常穿布衣草鞋,深入基层考察民情,(与老百姓)一起在田野里劳动,皮肤晒得又黑又粗,与乡下的老百姓看上去没什么区别,人们送给他一个外号,叫“草鞋书记”。杨善洲曾到乡间考察农业生产,乡里人不认识他,把他当作一般百姓来接待,后来了解实情后,既惊讶又敬佩。中共中央总书记胡耀邦到保山视察,当时杨善洲正在田间与百姓一起耕种,匆忙间洗脚换衣去迎接,胡耀邦听说后,感叹了一阵说:“做官能像你这样朴素的,太少了!”杨善洲当官三十多年,足迹踏遍了辖区内的山山水水,所到地的风土人情,没有不熟悉的。杨善洲唯以老百姓为重,遇到贫穷弱小的人便会掏尽腰包来帮助,而对亲友们则几乎到了严厉冷酷的地步。在地方上担任一把手几十年,妻子儿女都靠种地为生,家里面没有多少余钱,房子漏雨了也没钱修整,下雨了,就用瓦盆子接漏下的雨水。朋友同情他的家人贫弱没有依靠,想要帮助他们,但杨善洲不同意,最终没有帮成。亲友们只要有私事求他帮忙,他一定拒绝。推举有贤能的人,次次都回避自己的亲人,连下属也不能从中得到好处。杨善洲对自己要求尤其严格,每次到乡下视察,就在农民家吃粗茶淡饭,吃完后一定会付钱。他刚参加工作的时候,有一次深入乡下,在一个姓安的百姓家寄住半年,回来后,发现少付了两毛钱伙食费,心里十分愧疚,走了一百多里山路把钱补给了人家。杨善洲在任的时候,注重发展农业生产,提倡教育,让老百姓得到了实惠,很有成就。等到杨善洲退休的时候,云南省委书记普朝柱想把他留在省会昆明,好让他们一家人团聚,共享天伦之乐,杨善洲推辞说在任上没有为家乡父老做实事,毅然回到家乡施甸县,率领二十多人选择了一处荒山植树造林。山上没长植物,大风把临时搭建的棚子吹倒了,晚上下雨,一行人只得在马鞍下躲雨。刚开始的时候,缺少钱,买不到树苗栽种,杨善洲亲自到集市中拾果核(育苗),人们有的敬佩,有的嘲笑,他全不在意。又把家中几十盆盆景移到山上栽下,在山间搭建了几间窝棚住下来,劈开山修路,架起电线,经过二十多年的努力,一共植树造林五万多亩,中间经历的艰辛,多得无法计算。林场建成,无论天晴下雨都没有天灾了,人和牲口的饮水问题得到解决,山里的土特产越来越多,四周的乡民大大受益。二零零九年,南方多个省份遭遇大旱,江河都枯竭了,受灾的人口很多,唯有靠近林场的乡民没有受灾。有商人估算林场树木的价值,竟达到了几亿人民币。杨善洲亲自在荒山耕作二十多年,山变得郁郁葱葱,而他的头发却白了。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,于是把林场所有权全部转让给国家。保山市政府奖励他二十万元,他把其中的百分之八十都捐献出来,听到的人无不肃然起敬。杨善洲逝世于公元二零一零年十月十日,噩耗传来,全国上下既震惊又悲痛。发丧的那天,各级官员及四方百姓自发前来送行的,有几万人。中组部部长李源潮号召向全国宣扬杨善洲的先进事迹,全国人民(了解其事迹后)潸然泪下。施甸县将林场命名为“善洲林场”,并树起石雕像以纪念他的功德,杨善洲一生中获得的荣誉,比山间的林木还多。我曾经想像自己在“善洲林场”遨游,那时松风阵阵,万千山谷发出种种声响,杨善洲的音容笑貌,好像就在眼前。我这才开始相信,人离开这个世界,只不过是指肉体罢了。春天的花朵,秋天的果实,万物繁荣又枯萎,这其中不变的,是人们所说的灵魂。植物有灵气便不会伤害到它的根基,人类有灵魂便不会丧失他的根本。《诗经》上说:“可爱的甘棠树,不要砍伐它!召公在这里露宿过。”好像就是在说杨善洲啊。杨善洲那美好的风范,已经与山间的松叶、林子外吹过的清风融为一体,凡是到这里来的人,一定会面向清风缅怀杨善洲的功绩品德,即使他的肉体已从世上消失,(这对他的功绩品德)又有什么损害呢?然而什么是灵魂呢?对于人来说,就是品德、功业与文章。

作者:舒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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