讽酒文

辛卯年荷月⑴，友人设饮相招。筠以迟，勒令作文，曰：“且满酌，立俟可矣！”遂展笺援管，须臾乃成⑵。辍笔引杯，传阅未已，杯已尽，犹舐唇笑曰：“信哉，蚁篆千行，莫若浊酒一觞！⑵”众皆拊髀大噱，举酒相属⑶。斯时暮雨初霁，筵开柳岸，水风清习，旨酒至脐，烦积尽销⑷，乃自忖羲皇上人，无乃如是也⑸！其文曰：夫酒者，荐嘉朋，享鬼神，祛百虑，破愁闷，造物万千，无甚于斯者矣⑹！考其由来，或曰窃诸老猿，或云始于杜康⑺。喜之者誉为天禄，恶之者诅为祸殃，毁誉两极，乃尔云壤⑻。曩者夏禹疏谄媚而昌，桀纣逞淫靡以亡⑼。故周公防微，作诰于卫；孟德杜渐，宣禁于国，冀延天祚于一觞。然亡羊可补，道丧难弥，遽尔厉王见逐，嫡子夭殇，徒贻世人嗤笑耳⑽！鉴于此，世人斥酒曰：“忝于德，妨于行”云云⑾。仲孺自矜，累及至友；翼德暴恣，戮于下流，似足可证也⑿。然步兵沉酣，司马缄口；彭泽却馈，江州含羞⒀，知节得保身，怀德以全守，休戚荣辱，讵可尽迁三酉⒁？遑论笔墨篇章，多如恒河沙数，然详查之，莫非醉沤⒂。忆昔张颠狂帖，逸少临流，龙腾蛇走；貂裘典质，金龟沽酒，鬼哭神愁；刘伶之锸，乐天之丘，生死方休⒃。噫，倘无尽饱，何以风流？夫酒者，迩来富产，年以百万吨计，村墟城廛，酒垆林立，醇香盈溢。然知酒者，几希矣！粤有鲁广余者，嗜酒成癖，旬月公费购得千斤，一杯一酌之值逾万钱，直抵庶民经年所得。夸矜曰：“中华酒文化，唯我擅之！”民忿而出首，旋即被羁。尚未知囹圄方寸，可得施展乎⒄？ 案《说文》，训酒为就，所以就人性之善恶也⒅。酒固无别分，而人怀善恶。善以养德，恶以构雠，鲁广余是也。梅如筠喜酒，属文以讽，兼以自警也矣！⒆

翻译：
二0一一年六月，朋友设宴饮酒，邀请梅如筠参加。梅如筠因为赴宴迟到，被朋友们强令作文章谢罪，他说：“暂且先将酒斟满，文章一会儿就可以作出来。”于是铺开信纸，握住笔，马上就写成了。放下笔他就将酒杯端在手上，别人还没有将文章传阅完，他杯中的酒已经喝完了，还舔着嘴唇笑着说道：“真的呀，写上一大段的文章，还不如喝上一杯酒来的痛快！”大家闻言都拍着大腿哈哈大笑，纷纷端起酒杯相互劝酒。这时傍晚的小雨刚刚停了下来，酒席就摆在湖岸边的柳树下，从湖面上吹来的水风凉爽而舒适，而肚中的美酒，将所有的烦躁郁积都溶化掉了，于是梅如筠心中暗想，即便是作为羲皇上人，快乐恐怕也不过如此吧！那篇文章写到：酒这个东西，可以用来进献招待好朋友，也可以当成祭祀祖先神灵的贡品，还可以驱除人们的忧虑，消除内心的烦躁和郁闷，世间创造的东西有千千万万种，没有比酒更好的了。研究一下酒的来历，有人说它是人类从猿猴那里偷来的，有人说是杜康最早发明了酒。喜欢酒的人把它称赞成上天赐予人类的福禄，讨厌酒的人诅咒它是制造灾祸的源头。赞美和诋毁都达到了极端，竟然如此的悬殊！以前夏禹因为疏远了仪狄的进谄献媚而得以昌盛，夏桀和商纣却因为肆意地浪费而导致亡国，因此周公为了防患于未然，在卫国宣布《酒诰》，曹操也在势力控制范围内进行禁酒，希望通过禁酒使皇位统治得以延续。但是亡羊可以补牢，道德的沦丧却是无法弥补的，很快周厉王就因为沉湎酒色而被驱赶逃走，曹操也因为酒后失德致使长子过早的死掉，徒自留下世人对他们的嘲笑罢了。有鉴于此，世上的人斥责酒，纷纷说它有愧于道德的养成，对操行的保持也有妨碍等等。灌夫自妄自大，连累自己的好友；张飞暴虐恣肆，被部将下属杀害，似乎足以可以证明了。但是阮籍醉卧六十天，迫使司马昭闭口，不再提姻亲之事；陶渊明推辞檀道济赠送的酒肉，让他羞愧而返，矢志不与达贵同流合污，知道节制的人用酒可以保全性命，道德高尚的人用酒也可以保全操守，人的欢乐忧愁、荣辱得失，怎么可以将责任都推诿到酒身上呢？更不要说字画文章，多得象恒河中的沙粒一样难以计算，但是仔细查阅，没有一样不是酒浸泡出来的。想起以前张旭醉后的狂草，王羲之曲水流觞写下的《兰亭集序》，好像龙蛇奔腾一样挥洒不羁；李白解下貂毛皮裘换酒，贺知章用代表官位的金龟换酒，相邀共醉，写出了那些惊风雨、泣鬼神的壮丽诗篇；刘伶让随从扛着锄头跟着自己，说“醉死了就地掩埋我”，白居易坟头上经年累月被酹酒濡透，无一不显现出放浪形骸，生死度外的人格魅力。呵，如果不让张旭、王羲之，贺知章、李白以及刘伶、白居易等人饱醉一场，又哪里会有那些风流蕴藉、流芳百世的瑰丽篇章？酒这个东西，近年来产量很大，每年的产量都以百万吨来计算，村庄和城市之间，酒店林立，到处都飘溢着浓郁甘醇的酒香。但是了解酒的人，却很少啊！广东有一位名叫鲁广余的人，喜欢喝酒都快成病了，不到一个月里就挪用公款买了一千多斤美酒，一杯酒的价钱就超过了上万块，抵得上老百姓一年的劳动所得了。鲁广余炫耀说：“中国的酒文化，只有我一个人占有了！”老百姓愤怒不已，进行检举告发，很快他就被关押了，还不知道在牢房那狭窄的地方，他所谓的酒文化是否还会有实施和扩展的机会哩？从《说文解字》中考察得知，酒被解释为就，意思是说酒可以接近人性的善恶，酒本来没有分别，但是人性却有善有恶，心中善良的人用酒来培养自己的道德，心地邪恶的人却只会因为酒而结下仇恨，鲁广余就是这样的人吧！梅如筠喜欢喝酒，做了这一篇文章以规劝喝酒的人，同时也算是对他自己的一种警醒吧！

作者：梅如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