思远人

昔闻古有无终山，山有蓝田，其间石生玉子，期年而得白璧。余有囊中小物，葬之三年而无所取。思有所哀者，诚可哀矣，人何苦俱忆往昔，念念每朝风华，中心揉碎，浑不知涕泗横集。时有东沪笔友蓝氏，相交尤厚，尺素连江，飞鸿接影，乘此懵懂之意，一往而深。尔后，遥山梗阻，鸿雁不飞，聊有三年矣。不堪居诸依旧，知交半零，空余信笺三匝，一纸十三行，封存多日，终不可宣。故人心等闲却变，三青鸟殷勤不传，有此非常失意之客，无可奈何之天，每顿首思旧，愁济心田。余尝诗曰：“江左有佳媛，我见犹生怜，蛾眉启思缕，冰肌落云烟。……”当时之景，幻若目前。觉此徒有长梦牵连之意，而终无白衣送酒之缘。古语曰：“悲者不可为累欷，思者不可为叹息。”况情为心精，言为心声，侧侧力力，凄怆难平。伏以转肠倥偬，离绪徘徊，情者微昧，甚矣吾哀，感发心恻，谓之何哉，愿言唯唯，赍我思来。至若中夏令月，地接风清。扶疏雨打，隔日新晴。透窗眉展，彩落天明。遍池水暖，一隰尘轻。关关低唱，交颈嘤嘤。尔乃重门半掩，团扇不惊。琉璃滴翠，旨酒浅倾。泉流珊枕，醉忘解酲。既以飞云五朵而成采，长札千言以连瀛。启东海而朝迈，济大江以夕呈。负恬淡而神隽，抒姹颜以文英。察而流连倒接离，观以恼却绕紫蘅。南国青衣，频写芳华传佳意；西山玄鸟，好衔欢喜寄真情。辇道无边随亸柳，锦书不尽自悬萦。彼女者何，淡匀泪眼，佯展修蛾，出幽谷之地，善窈窕之姿，临远山之阿。款款罗衣，窥窗纱重隔人影；翩翩轻燕，掠水雪点扬素波。何处箫声，疑是重楼伤弄玉；谁家琴挑，莫非凤客奏情歌。唯有此温柔之地，堪寻京兆之眉，并邀散花之女，畅吟风月之诗。红叶含情，流水一去何太急；青梅绕榻，竹馆无猜总相宜。心曲漾漾，烛泪依依。是以懒拥夜色，半卷罗帷。何日相逢，此去遥山思梦寐；遍地只影，晓来孤月临水湄。盖有所始者，必有所终焉，浮过雁、锦书零落，沉游鱼、尺素沦亡。何意一去，孤蓬自伤。春山脉脉，维水泱泱。青灯为伴，青漏何长。思骞不绝，齿轮转肠。甚矣四愁浓，忉怛如平子；愔然一腰瘦，憔悴似沈郎。空奏无弦少琴意，漫浇杯酒唯杜康。散尽佳人去无际，空余香魂过东墙。前鱼捐弃，飘落何方。邻边横笛，凄满山阳。是以日月经年，人恒他至。相见时难，相诀时易。紫陌红尘多倦客，来去匆匆，一把相思泪。奈何问心痴不改，众里千寻，眷恋繁华地。绵绵此恨怎销，脉脉此情谁寄。便将一尺春心，负了少年心意。情不可留，路人见弃。曩昔铅华，一去不备。岁月如舟，流年如戏。故作新诗，略舒心事。其曰：人生何处不多情，流散天涯忽一程。幸得知交传洽意，惯看白鹿食新苹。蓝田报到成双玉，青鸟商量送暖晴。半枕河洲思辗转，卓家连夜度琴声。 流连春色绕眉湾，别是窈窕蹙远山。回雪弄衣芳万点，薄云绾鬓发千般。楼台花散惊天女，罗带抟飞映彩斓。路远难捱不相见，可怜今世一缘悭。 怅恨华笺不可传，飞鸿寥落过情天。曲池寒水渡月影，遍地斜光啼杜鹃。绛草珠垂频有泪，赤绳丝断了无缘。江湖一叶两相忘，邻笛声声在眼前。 约尽桥公守顿丘，相思恐上最高楼。苍苔新燕婉青瓦，襄岸寒鸦绕绿洲。世事纷纶方不定，浮生梦幻也无由。会逢山简醉长乐，了却人间一惘囚。

翻译：
小文糅合诗词文赋于一炉，大略押平水韵，主抒情，不主叙事，谨以此写给三年前的她。翻译时基于文意，略作发挥，另有部分典故，存于译文中，凡如下： 过去常听说古时候有一座无终山，山上有个地方叫蓝田，有人在这里种上石头便长出了玉子，过了几年玉子就长成了白璧。我也有一些小物品（即后文讲到的信笺），我将它们埋葬（封存）了三年，但最后没有生长出什么。如果一个人竟想着他的悲凉，那一定会十分痛苦（《孔子家语》：君以此思哀，则哀可知矣），但是人又何苦老是这样，老是回忆过去，偏偏要怀念往日，然后让自己心碎，只要一想到这种悲凉，就会变得十分痛苦，痛苦得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泪流满面。我过去有一位姓蓝的笔友，她是上海人，我与她交情很深，一直书信往来，并通过书信产生了情谊，一往情深。后来，由于联系少了，以至最后联系断绝了，那交情也就断了，这事已经三年了。如今想起此事，却只能看见日月依旧在天空行走（居诸指日月，《诗经•邶风•柏舟》：日居月诸，胡迭而微），知交大半都零落飘散，物是人非，仅剩下一堆书信，我把这堆书信封存了很多年，一直都不敢打开它。故时候人的心说变就变了，青鸟作为信使也不再殷勤传信（青鸟，又名三青鸟），这就是一个极其失意的人的极其无奈啊。我每次想念过去的她，愁就涌到了心田。我曾经为她写过一首古体诗，其中有这样的句子：江东有一位美人，十分美丽动人，她的眉毛十分纤细，肌肤雪白雪白的……这又让我想到了当时之景，就好像在眼前。这些事毫无用处，空让人魂牵梦绕，我和她再也没有了以前那种知己之缘（白衣送酒之典）。古人说：悲伤的人不要受其连累，思念的人不要老是叹息。况且情是心的“精”（徐祯卿《谈艺录》：情者，心之精也），言语是心的发声，而我百般思念她，心中的忧怨却一直无法平息。愁肠千回百转，思绪徘徊，这种情分幽隐起来，实在是悲凉，心中的这份悲凉，我又能怎么去表达它呢，只想借这篇文章，将我的想法慢慢道来。（原文韵脚不固定，主要为一先韵） 那是一个盛夏的好日子，遍地的风清清爽爽的。一阵雨过了，出现了晴天。我透过窗户，看着外边被雨洗过的世界，那是一片蓝天白云的景象。池塘的水暖暖的，下雨过后，地下都不沾什么灰尘。周边还有鸟儿，在唧唧鸣叫，我半掩着门，悠然地扇着扇子，玻璃格外明亮，我抿一口小酒，惬意无穷。就像古人枕在流水上那样（枕流漱石之典），怡然自得，醉在这一片好景之中，不愿醒来。就在这时候，我就收到了她的来信（典出自韦陟朵云），从遥远的东方过来，从海边，踏着长江的足迹一路过来。她的信散发着一种淡雅之气，隽永的笔调娓娓道来，又不失文采英华，让我进入到无忧无虑的世界，感受到极大的妙趣（典自山简醉酒，倒着接离）。她就是一个绝代的佳人，她的书信也传达着真挚的情谊。我和她就是通过书信往来的，书信路畔，其乐无穷，在快乐的同时，也心存了一份牵挂。（原文为庚韵）她是这样一个人，乍一看就是眼角时常湿湿的，眉毛十分修长，就像出生在幽谷的地方，身材婀娜多姿，目光眺望着远方的像眉一样的山。衣带翩翩，仿佛隔着窗子，依稀见得那彷徨的身影，走路又像燕子般的轻盈，就像燕子打水上飘过，点动着水，泛起层层水纹。她似乎就像秦时住在重楼的能吹会奏的弄玉，看到她，我不由得，想起司马相如当年用《凤求凰》来琴挑卓文君的事来。我想，有如此佳人，在此温柔之地，就应该要找寻一个像张敞一样的多情男子，然后与像散花仙女般的她一起吟咏风月、含英咀华。只要有真情在，题诗的红叶不须管流水如何太急（古红叶诗：流水何太急，深宫尽日闲。殷勤谢红叶，好去到人间），只要有真情在，两厢就可以无猜，再无论怎样无论做什么都很适合。但这样的男子又该在哪里？我愿意做那样的男子，只是，遥山阻隔，难以逢面，我和她彼此都只能独自绕着心，独自看着夜色，独自卷着蚊帐，独自成眠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相逢，满地都是自己的影子，而那个月亮却依旧照着水边，照着那个“所谓伊人，在水之湄”的水边。（前为五歌韵，后为四支韵）大概有很多事，有什么开始就必定会有一个结局吧，我后来和她书信不知怎地渐渐少了，以致最后失去了联系。以前的好却变成了后来的不好，没有说得清的理由，只是心意一去，独自伤神罢了。而山依旧在那里，水依旧流淌着。我也时而思考我们之间为何会这样，我是不是有什么过错（典自《荀子》：长夜漫兮，永思骞兮）。我的心如刀绞，就像张衡那样的愁，就像沈约那样到最后憔悴得腰都瘦了。陶渊明的无弦琴只有知己才能听懂，没有了知己，何来琴趣，我现在就是这样的。人常说销忧者莫若酒，我不如就用杜康来灌醉自己吧。佳人散尽，在宋玉笔下的东墙那里，也只留着一抹余香，除此之外，啥也没有了。也许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，人来人往都是客，这个跟这个好，这个又弃了那一个，到头来，总是飘零着的。想当年向秀因为山阳笛声而思念好友嵇康，好不凄凉，而我也正在享受着这种凄凉。（七阳韵）日月一年年地东升西落，时间一天天过去，人也是永远追求着自己所想。人和人之间，相见很难，想诀别却很容易（很难好好相处、走到一起，却很容易失去）。凡尘世间，有很多的憔悴过客，来来去去，川流不息，各自都有心头的辛酸啊。为何人们却痴心不改，却偏偏要沾尽俗事，苦苦追寻着一切，流连着繁华之地，不忍丢弃。种种纠缠，种种情怨，无处消解，无处寄托。少年心，总是爱这样，不甘愿少年时段的白活。但很多东西都无法强求，想留也留不住，到头来谁和谁，都只是路人而已。岁月就像行舟一样在茫茫大海上漂泊，人生也就像一场戏。对此，我想借用诗歌，略微表达我的心里所想。诗歌是这样的：（四寘韵）人活在这个世界上，处处都为着一个情字，从生到死，这一程很快就过去了。我那时候很庆幸有一位知交，我和她互相传达心意（诗经：呦呦鹿鸣，食野之苹。表情投意合），过得很快乐。也许那时候吧，传说中的蓝田已经结成了一对玉来，青鸟也商议着送来一道又一道温暖的天。只是我们各自不能相见，我就像《关雎》里说的那样，知道河之洲有一位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，我辗转反侧，脑海中依稀听见当年卓家司马相如弹奏的那一曲《凤求凰》的琴声。（八庚韵） 记得她的样子，那一点流连不尽的春色印在眉间，如水灵动，就像古人说的远山眉一样好看（典出卓文君远山眉）。她的身姿如雪花飘舞（《洛神赋》：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），她的衣服散发着芳香万点，脸上淡似薄薄的云，丝丝头发洒落一地。我惊疑这是不是当年的散花仙女，就像仙女般舞着衣裙，回旋着，带动一道道斑斓。可是，人各一方，我不能亲眼看见，我难挨心中愁肠，我和她就唯独这么缺失见面之缘么？（十五删韵）十分悲剧的是后来遇到一些事，我和她不再有以前那样好了，书信不可传，飞鸿也在天空中寥落。池边的水中映着月光的影子从东到西，一地冷清清的光芒下听着一声声的杜鹃嘶鸣。想起林黛玉的前生绛珠仙草，要用一生的泪水作报答，月老的那根红绳也断了，就表示再没有了缘。所以到最后的结局就是相忘于江湖了，而这时候，那一曲感伤的笛声又一次想起了（典出自向秀《思旧赋》，以山阳笛、邻笛追思曩昔之好，感音而叹）。（一先韵） 我现在这样，就像曹操追念好友桥玄的事一样，知交零落（典出曹操斗酒只鸡），空守着那个《氓》中所说的顿丘，尤恐相思又起，不敢上高楼。眼看着对对燕子一起快快乐乐自由自在，徒增伤感。高岸一带的寒鸦老是绕着水上的小洲盘旋，好不凄凉。世事纷纷扰扰的，不能安定一些，浮生如梦幻，无缘无由的。但我希望这一切都会过去，我应该学山简那样，潇潇洒洒的，除掉那些人生的不快（典出自《世说新语》，山简醉酒），不要再做迷惘的囚徒了。（十一尤）

作者：易不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