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每得报章惊暴矿难,无不悚然而惊者,然则甲申、乙酉迩来,(2004\2005)矿难惨闻竟无月不有,甚尔无日不有者,惊而平,平而淡,淡而悲,悲而怨,怨而谤,于是有记焉。
盖中华之大,九州未可穷极,四海莫非王土,谓之东方巨龙,谓之泱泱华夏,所谓地大物博,所谓宝藏无穷。然则此等自诩自矜之论,无非前朝王谢;自赞自美之辞,实乃转世禅机。江河湖海鱼族孑卵,山川草场走兽绝迹。南水北调,炀堤绿柳根做柴,西气东送,关外黄沙风送礼。地皮之上刮未足,地下之宝掘正酣,金银铜铁颇无余类,褐烟乌煤尚有余孽,于是乎穴而掘,洞而搜,此固无可责也,国不分大小,族无论黑白,皆得而足其人欲焉。
然则我朝乌金之获,年来竟尔以命搏之,百万吨之出产,必得三命以上之毙,米国为我百分之一,南非为我三十分之一,则米国阔而不论,南非者阔欤?又,国朝初,矿难之发未及当下之频者,何也?官商未及沆瀣,煤工幸得善待也。
计国朝五十年迩来,朝纲弛,矿易手,无良矿主生焉。弃机械于不用,视科技为消金,前之煤工驱谴之,后来煤丁取而代。入洞犹如地鼠,出穴仿佛鬼魅,十指为锄,和血肉以润粗砺;两脚当车,滴热汗而洗乌金。矿主并吏员授受黑金之际,瓦斯共深水合夺煤丁之命。
仅计五十五年(2004),则五千二百余煤丁殒命。继之五十六年,举凡三十余省,无矿难者几稀,一月则河南、辽宁,二月则滇、蜀,三月山西、黑龙江,四月吉林、内蒙,五月河北、湖南,六月山西、湖南,七月新疆、广东并陕西,八月四川、河南、河北、贵州、吉林……小焉者数十,大焉者数百,记不胜记,数不胜数也夫哉!
矿难频发,朝野大震,宰相为之落泪,有司痛责地方。报章电视颇见官吏腆肚奔走,叉腰看图谓之抢险,病床遥望谓之关怀,殊不知此辈颇有干股于内,白昼欺君于悲惨之地,夜来分肥于歌舞之乡。如此则矿主逍遥于污吏之甲胄,污吏丧德于矿主之黑金。虽上有雷霆之震怒,奈下有官商之铁契也。
论者曰:整肃之令已下达,官商或可两清也,更有报章喜曰:乙酉较之甲申,煤丁之陨者少数百,此之谓喜报也。余则谓:此则无耻之论也。矿权一日不收,则矿主无良不改,污吏逐臭不绝;流民一日不抚,则煤丁前赴后继。如此则矿主坐拥国财,官吏弄权分肥,贫贱以命换食,矿难之绝,难乎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