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祖传略

先祖讳法湖公,于姓,齐之临朐人。自言其曾祖母担祖父兄弟二人,行乞之沂山之东巅,至中山之荒坡,遂家焉。少家贫,牧豸于野。十二岁遇有游击过,遂与之俱,为之交通。幼时曾与吾言,所从者乃县之首届县委,遍查县史,未见踪影。今人事凋零,不复考之矣。

从军转战,岁月不计。自言生死之险不知其数。孟良崮之役前夕,为侦察班长。渡河所见,尸首相枕,血流成河。行至一山,侦缉山头,为攻山之敌军见,枪子如雨,倏忽之间,同行七八人皆仆地。吾祖亦身中数弹,左臂无力。乃以皮带缚左臂于腰,滚于后山。幸得遇友部收留。自言时痛甚,孰视之,一弹穿左肋,一弹进左大腿。时无良药,医以红糖注入搪瓷大碗,顷刻间两大满碗尽矣。转诊临沂。
曾祖父为人口讷,唯务耕田。已数年无祖父音信矣。闻同乡人言祖父病于临沂,彻夜奔走,数日间寻遍临沂各地,终遇之。强求回家,适军中动员伤员之重者回乡革命,遂归。
祖父性豪爽,嗜酒,好交友。四乡知交者无数。儿女亲事多由知交者成之,近则三五里,远则百里。予犹记夏日,祖父常于庭院杏树下,温酒一壶,熟花生一碟,或对饮,或小酌。时余方童子,环绕桌畔,祖父间或挟菜于余,至今尚忆之。
八四年夏日夜,忽中风。拍片视之,子弹之残片罗布全身,大者有六,如豆,布于臂股处,小者数十,遍布全身矣。此乃战时之伤复发矣。因告不治,困于床榻。迤逦十年。
祖父甚爱余,每学后,祖父必详问余就学事,出所珍藏之食遗之。后离家就读,此情尤切。
九四年初夏,祖父逝于病榻,时大雨瓢泼。
自祖父在床,洗漱之事,俱祖母事之,吃喝方便,无微不至。祖父一米又七,胖大,祖母以瘦弱之躯为之擦洗,上下床榻,未见苦累之色。祖父困居久甚,暴怒,祖母亦无愠色,事之如旧。呜呼,祖母可谓劳甚!十二岁来归,孝敬翁姑,时逢战乱,军队穿梭如鱼,扶老携幼,避于山野间。育有三女五男,皆亲力抚之。其孙辈吾与诸弟妹十人,亦多由其亲抱抚之。今已近八十矣,体犹健壮,唯记忆日减,渐不识饭否。
今者清明,视祖父坟茔,荆草参差,蓦然回首,祖父逝者已十七年矣,音容宛在也。
我逝去的祖父名法湖,姓于,是山东临朐人。他自己说他的曾祖母用扁担挑着祖父兄弟两个人,一路要饭到了沂山东面,到了中山的荒坡,就在这里安了家。年轻时家里贫穷,在田野里放猪。十二岁的时候遇见游击队经过,就和他们一起走了,替他们做交通员。我年幼的时候祖父曾经对我说。他跟随的是临朐县的首届县委,但我遍查县史,没有见到相关记载。现在相关的都不见了,不能在考究了。
祖父跟随军队转战南北,无法计算岁月。他自己说经历的生死的危险不知道多少。孟良崮战役前夕,祖父担任侦察班长。他渡河侦查发现,尸体相互枕藉,血流成河。他到了一座山头,在山头山侦查,背攻山的敌人发现,子弹像雨一样泻下,一会儿工夫,一起的七八个人都倒下了。我祖父也身中数弹,左胳膊使不上劲。祖父于是用皮带把左胳膊绑在腰上,向后山滚了下去。幸亏在后山遇见其它部队收留。祖父自己说当时非常疼痛,仔细一看,一颗子弹穿透了左肋,一颗子弹射进了左大腿。当时没有有效地药物,医生把红糖倒入盛满水的搪瓷大碗中,祖父一会儿就喝完了两大碗。后来转到临沂的战时临时医院治疗。
我的曾祖父说话结巴,只知道努力种地。已经好几年没有祖父的消息了。他听同乡人说祖父在临沂生病,就连夜跑了去,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找遍了临沂各地,最后找到了祖父。曾祖父强烈要求祖父回家,正好军队中动员重伤的伤员回乡闹革命,祖父于是回了家。
祖父性情豪爽,喜欢喝酒,喜欢交朋友。周围相知交好的朋友无数。儿女亲事大多由朋友促成,近的有三五里,远的有上百里。我还记得在夏天。祖父经常在院子里的大杏树下,温上一壶酒,放上一碟熟花生,有时和朋友喝酒,有时自己喝一点。当时我还是个小孩,经常在桌子边,祖父时常给我夹菜吃,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。
1984年夏天的夜晚,祖父忽然中风。拍片一看,子弹的碎片遍布全身。大的有六块,像豆粒一样,分布在手臂和大腿上,小的有数十块,遍布全身各处。这是打仗时的旧伤复发了啊。于是不能被治好,在床上躺着,拖了十年。
祖父非常疼爱我,每天放学后,一定详细地问我上学的事,拿出自己珍藏的食物给我吃。后来离开家乡学习,这种感情尤其强烈。
1994年初夏,祖父在病床上逝世,当时大雨瓢泼而下。
自从祖父躺在床上,洗漱之类的事情,都由母亲侍奉。祖父吃喝和方便,祖母照顾得无微不至。祖父身高一米七,身材胖大,祖母用瘦弱的身躯为祖父擦洗身体,服侍他上床下床,从没有表现出苦和累的脸色。祖父在床上躺的时间长了,暴躁发怒,祖母也没有一点不满意的脸色,侍奉他像以前一样。唉,祖母可以说是很是劳苦啊!她从12岁嫁过来,独自侍奉婆婆公公,当时碰上战乱,来往的军队像河里的鱼一样多,祖母经常扶老携幼,在山野间躲避。她生有三个女儿五个儿子,都是她亲自抚养大的。她的孙辈我和弟弟妹妹有十个人,也多是由她亲自抱着抚养大的。祖母现在已经接近80了,身体还很健壮,但是记忆力每天减退,渐渐已经不知道吃饭了没有。
今年清明,看到祖父的坟茔上,荆条和野草丛布,蓦然回首,祖父逝去已经17年了,但他的声音和容貌还宛若在身边。

感谢: 于海生 供稿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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